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雷洋之死,我想起了被收容者孙志刚 | 谷雨推荐

2016-05-10 陈峰 王雷 谷雨故事



▲2011年12月5日,志刚去世八年后,孙父站在志刚的墓前默哀。(图片来源于《活着》)


编者按

昨日,中国人民大学硕士雷洋嫖娼死亡事件因疑点重重而引发关注,在呼吁揭开真相的同时,人们想到2003年的孙志刚事件。孙志刚因为没有暂住证,被收容遣送,被毒打,甚至剥夺生命,最后真相曝光,恶法被废止。 这次的雷洋事件,真相到来又要多久?


被收容者孙志刚之死


作者:陈峰  王雷  来源:南方都市报 


3月17日:在广州街头被带至黄村街派出所;


3月18日:被派出所送往广州收容遣送中转站;


3月18日:被收容站送往广州收容人员救治站;


3月20日:救治站宣布事主不治;

  

4月18日:尸检结果表明,事主死前72小时曾遭毒打;

  

孙志刚,男,今年27岁,刚从大学毕业两年。

  

2003年3月17日晚10点,他像往常一样出门去上网。在其后的3天中,他经历了此前不曾去过的3个地方:广州黄村街派出所、广州市收容遣送中转站和广州收容人员救治站。

  

这3天,在这3个地方,孙志刚究竟遭遇了什么,他现在已经不能告诉我们了。3月20日,孙志刚死于广州收容人员救治站(广州市脑科医院的江村住院部)。

  

他的尸体现在尚未火化,仍然保存在殡仪馆内。

 

孙志刚死了

         

先被带至派出所,后被送往收容站,再被送往收容人员救治站,之后不治。

  

孙志刚来广州才20多天。2001年,他毕业于武汉科技学院,之后在深圳一家公司工作,20多天前,他应聘来到广州一家服装公司。

  

因为刚来广州,孙志刚还没办理暂住证,当晚他出门时,也没随身携带身份证。

  

当晚11点左右,与他同住的成先生(化名)接到了一个手机打来的电话,孙志刚在电话中说,他因为没有暂住证而被带到了黄村街派出所。

  

在一份《城市收容“三无”人员询问登记表》中,孙志刚是这样填写的:“我在东圃黄村街上逛街,被治安人员盘问后发现没有办理暂住证,后被带到黄村街派出所。”

  

孙志刚在电话中让成先生“带着身份证和钱”去保释他,于是,成先生和另一个同事立刻赶往黄村街派出所,到达时已接近晚12点。

  

出于某种现在不为人所知的原因,成先生被警方告知“孙志刚有身份证也不能保释”。在那里,成先生亲眼看到许多人被陆续保了出来,但他先后找了两名警察希望保人,但那两名警察在看到正在被讯问的孙志刚后,都说“这个人不行”,但并没解释原因。

  

成先生说,其中一个警察还让他去看有关条例,说他们有权力收容谁。

  

成先生很纳闷,于是打电话给广州本地的朋友,他的朋友告诉他,之所以警方不愿保释,可能有两种情况,一是孙志刚“犯了事”,二是“顶了嘴”。成先生回忆说,他后来在派出所的一个办公窗口看到了孙志刚,于是偷偷跟过去问他“怎么被抓的,有没有不合作”,孙回答说“没干什么,才出来就被抓了”。成先生说:“他(孙志刚)承认跟警察顶过嘴,但他认为自己说的话不是很严重”。

  

警察随后让孙志刚写材料,成先生和孙志刚从此再没见过面。

  

第二天,孙的另一个朋友接到孙从收容站里打出的电话,据他回忆,孙在电话中“有些结巴,说话速度很快,感觉他非常恐惧”。于是,他通知孙志刚所在公司的老板去收容站保人。之后,孙的一个同事去了一次,但被告知保人手续不全,在开好各种证明以后,公司老板亲自赶到广州市收容遣送中转站,但收容站那时要下班了,要保人得等到第二天。


3月19日,孙志刚的朋友打电话询问收容站,这才知道孙志刚已经被送到医院(广州收容人员救治站)去了。在护理记录上,医院接收的时间是18日晚11点30分。

  

成先生说,当时他们想去医院见孙志刚,又被医生告知不能见,而且必须是孙志刚亲属才能前来保人。

  

20日中午,当孙的朋友再次打电话询问时,得到的回答让他们至今难以相信:孙志刚死了,死因是心脏病。

  

护理记录表明,入院时,孙志刚“失眠、心慌、尿频、恶心呕吐,意识清醒,表现安静”,之后住院的时间,孙志刚几乎一直“睡眠”:直到3月20日早上10点,护士查房时发现孙志刚“病情迅速变化,面色苍白、不语不动,呼吸微弱,血压已经测不到”。医生在10点15分采取注射肾上腺素等治疗手段,10分钟后,宣布停止一切治疗。孙志刚走完了他27年的人生路。

  

医院让孙志刚的朋友去殡仪馆等着。孙的朋友赶到殡仪馆后又过了两个小时,尸体运到。

  

护理记录上,孙的死亡时间是2003年3月20日10点25分。



▲孙志刚自画像。  


孙志刚是被打死的

           

尸检结果表明:孙志刚死前几天内曾遭毒打并最终导致死亡。

  

医院在护理记录中认为,孙是猝死,死因是脑血管意外,心脏病突发。在向法医提出尸检委托时,院方的说法仍是“猝死、脑血管意外”。据3月18日的值班医生介绍,孙志刚入院时曾说自己有心脏病史,据此推断孙志刚死于心脏病。但是,这个说法遭到了孙志刚家属和同学的反驳,孙志刚父亲表示,从来不知道儿子有心脏病。

  

同样,法医尸检的结果也推翻了院方的诊断。在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法医鉴定中心4月18日出具的检验鉴定书中,明确指出:“综合分析,孙志刚符合大面积软组织损伤致创伤性休克死亡”。

  

虽然孙的身体表面上看不出致命伤痕,但是在切开腰背部以后,法医发现,孙志刚的皮下组织出现了厚达3·5厘米的出血,其范围更是大到60×50厘米。孙志刚生前是一个身高一米七四、肩宽背阔的小伙子,这么大的出血范围,意味着他整个背部差不多全都是出血区了。

  

“翻开肌肉,到处都是一砣一砣的血块。”4月3日,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法医鉴定中心解剖孙志刚尸体,孙志刚的两个叔叔孙兵武和孙海松在现场目睹了解剖过程。“惨不忍睹!”孙兵武说,“尸体上没穿衣服,所以伤很明显。”

  

孙兵武说,他看到孙志刚双肩各有两个直径约1·5厘米的圆形黑印,每个膝盖上,也有五六个这样的黑印,这些黑印就像是“滴到白墙上的黑油漆那样明显”。孙兵武说,他当时听到一名参加尸体解剖的人说“这肯定是火烫的”。

  

孙兵武说,他看到在孙志刚的左肋部,有一团拳头大小的红肿,背部的伤甚至把负责尸检的医生“吓了一跳”,“从肩到臀部,全是暗红色,还有很多条长条状伤痕。”医生从背部切下第一刀,随着手术刀划动,一条黑线显现出来,切下第二刀的时候,显现出一砣砣的黑血块。

  

法医的检查还证明,死者的其他内脏器官没有出现问题,“未见致死性病理改变”。

  

法医的尸检结果表明:孙志刚死亡的原因,就是背部大面积的内伤。

  

鉴定书上的“分析说明”还指出,孙的身体表面有多处挫擦伤,背部可以明显看到条形皮下出血,除了腰背部的大面积出血以外,肋间肌肉也可以看到大面积出血。

  

“从软组织大面积损伤到死亡,这个过程一般发生在72小时内。”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一名外科医生介绍:“软组织损伤导致细胞坏死出血,由于出血发生在体内,所以眼睛看不见,情况严重会导致广泛性血管内融血,这一症状也被称作DIC。DIC是治疗的转折点,一旦发生,患者一般会迅速死亡,极难救治。所以类似的治疗,早期都以止血、抗休克为主,目的是阻止病情进入DIC阶段,没有发生DIC,患者生还希望极大。”

  

3月18日晚上11点30分,孙志刚被收容站工作人员送到医院(广州市收容人员救治站)。当天值班医生在体检病历“外科情况”一栏里的记录只有一个字:“无”,“精神检查”一栏里的记录是“未见明显异常,情感适切”,初步印象判断孙志刚患有焦虑症或心脏病。

  

对于孙志刚背部大面积暗红色肿胀,双肩和双膝上可疑的黑点以及肋部明显的红肿,病历上没有任何记录。在采访中,当晚的值班医生承认,由于当晚天黑,没有发现孙志刚的外伤,第二天,“由于患者穿着衣服,也没有主动说有外伤”,还是没有发现孙志刚严重的外伤。

  

“(护理记录中)所谓的睡眠很可能其实是休克”,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:“由于内脏出血,血压下降,患者会出现创伤性休克,这是发生DIC症状的前兆之一,应该立即采取抢救措施。”

  

但是护理记录上,还只是注明“(患者)本班睡眠”。

  

按法医的说法,孙志刚体内的大出血,是被钝物打击的结果,而且不止一次。“一次打击解释不了这么大面积的出血”,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法医在看完尸检结果以后说。

  

从尸检结果看,孙志刚死前几天内被人殴打并最终导致死亡已是不争的事实。

  

更值得注意的是,孙身体表面的伤痕并不多,而皮下组织却有大面积软组织创伤,法医告诉记者,一般情况,在冬季穿着很厚的衣服的情况下,如果被打,就会出现这种情况。

  

而3月17日至3月20日的有关气象资料表明,广州市温度在16℃—28℃之间,这样的天气,孙当然不可能“穿得像冬天一样”。

  

那3天,孙志刚在黄村街派出所、收容站和医院度过的最后生涯,看来远不像各种表格和记录中写得那么平静。

  


▲孙禄松在家里保存着所有关于孙志刚的新闻报道和资料。


孙志刚该被收容吗?

           

有工作单位,有正常居所,有身份证,只缺一张暂住证。

  

接到死者家属提供的材料以后,记者走访了孙志刚临死前3天呆过的那3个地方。

  

黄村街派出所拒绝接受采访,称必须要有分局秘书科的批准。记者赶到天河分局,在分局门外与秘书科的同志通了电话,秘书科表示,必须要有市公安局宣传处新闻科的批准。记者随后与新闻科的同志取得了联系,被告知必须先传真采访提纲。记者随后传了采访提纲给对方,但截至发稿时为止,尚没有得到答复。

  

广州市收容遣送中转站的一位副站长同样表示,没有上级机关的批准,他无法接受采访。记者随后来到广州市民政局事务处,该处处长谢志棠接待了记者。

  

谢志棠说,他知道孙志刚死亡一事。“收容站的工作人员都是公务人员,打人是会被开除的,而且收容站有监控录像”,谢志棠说,孙为什么被打他不清楚,但绝对不会是在收容站里被打的。在发现孙志刚不适以后,他们就立刻把孙送进了医院。

  

“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点八的把握可以保证,收容站里是不会打人的”,谢志棠说。谢志棠还说,孙被送到收容站的时间并不长。

  

与广州市收容遣送中转站一样,收治孙志刚的广州市脑科医院的医教科负责人也表示,孙的外伤绝对不是在住院期间发生的。这名负责人介绍,医院内安装有录像监控装置,有专人负责监控,一旦发现打架斗殴,会立即制止。记者要求查看录像记录,该负责人表示,将等待公安部门调查,在调查结果没出来前,他们不会提供录像资料给记者。



▲孙志刚之死,引发网络强烈关注。2003年孙志刚死后,不少网友自发撰写墓志铭并打印邮寄给孙禄松。

  

孙志刚是被谁打死的?

      

民政局认为收容站不可能打人,救治站否认孙的外伤发生在住院期间,黄村街派出所拒绝接受采访。

  

在离开收容站前往医院时,孙志刚曾填写了一张《离站征询意见表》,他写的是:满意!感谢!感谢!

  

现在已经无从知晓孙志刚当时的心情,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连写两个“感谢”,是在感谢自己被收容吗?

  

记者在翻阅有关管理条例并征询专业人员以后,才发现,孙志刚似乎并不属于应该被收容的对象。

  

在广东省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2002年2月23日通过并已于同年4月1日实施的《广东省收容遣送管理规定》中,明确规定,“在本省城市中流浪乞讨、生活无着人员的收容遣送管理工作适用本规定”。

  

黄村街派出所的一位侦察员在填写审查人意见时写道:“根据《广东省收容遣送管理规定》第九条第6款的规定,建议收容遣送。”

  

这一款是这样规定的:

 

第九条,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人员,应当予以收容:……(六)无合法证件且无正常居所、无正当生活来源而流落街头的;《规定》中还明确规定:“有合法证件、正常居所、正当生活来源,但未随身携带证件的,经本人说明情况并查证属实,收容部门不得收容”。

  

孙志刚有工作单位,不能说是“无正当生活来源”;住在朋友家中,不能说是“无正常居所”;有身份证,也不能说是“无合法证件”。

  

在派出所的询问笔录中,很清楚记录着孙本人的身份证号码,但是在黄村街派出所填写的表格中,就变成了“无固定住所,无生活来源,无有效证件”。

  

孙志刚本人缺的,仅仅是一个暂住证。但是记者在任何一条法规中,都没查到“缺了暂住证就要收容”的规定。记者为此电话采访广州省人大 法工委办公室,得到了明确的答复:仅缺暂住证,是不能收容的。

  

能够按广州市关于“三无”流浪乞讨人员管理的有关规定处理的,仅仅是不按规定申领流动人员临时登记证,或者流动人员临时登记证过期后“未就业仍在本市暂住的”人员。

  

但不知为什么,在黄村街派出所的询问笔录中,在“你现在有无固定住所在何处”和“你现在广州的生活来源靠什么,有何证明”这两个问题下面,也都注明是“无”。

  

成先生已经向记者证实孙志刚确实是住在他处的,此外,记者也看到了服装公司开出的书面证明,证明孙是在“2003年2月24日到我公司上班,任平面设计师一职,任职期间表现良好,为人正直,确是我……服装有限公司的工作人员”。

  

为何在有孙志刚签名的笔录中,他却变成了无“生活来源”呢?这现在也是个未解之谜,民政局的谢处长对此也感到很困惑,“他一个大学生,智商不会低,怎么会说自己没有工作呢?”

  

于是,按照询问笔录上的情况,孙志刚变成了“三无”人员,派出所负责人签名“同意收容遣送”,市(区)公安机关也同意收容审查,于是,孙志刚被收容了,最后,他死了。

  

孙志刚的意外死亡令他的家人好友、同学老师都不胜悲伤,在他们眼中:孙志刚是一个很好的人,很有才华,有些偏激,有些固执。孙的弟弟说,“他社会经验不多,就是学习和干工作,比较喜欢讲大道理。”

  

孙志刚的同班同学李小玲说,搞艺术的人都有自己的个性,孙志刚很有自己的想法,不过遇事爱争,曾经与她因为一点小事辩论过很久。

  

孙志刚死亡后,他的父亲和弟弟从湖北黄冈穷困的家乡赶来,翻出了孙生前遗物让记者看,里面有很多获奖证书。“他是我们家乡出的第一个大学生。”不过,现在孙的家人有点后悔供孙志刚读大学了,“如果没有读过书,不认死理,也许他也就不会死……”



▲孙志刚墓志铭,“以生命为代价推动中国法制进程”的值得纪念的人——孙志刚。


记者手记 | 孙志刚:公民权利的符号


作者: 王雷   

 

2003年3月17日,孙志刚在广州街头被收容,三天后他被发现死在了收容救治站。这条新闻一度离我们那么遥远,孙志刚的家属们在各个部门忙于奔波,却没有主动找报社。经过一番曲折的过程,孙志刚一位高中同学的大学同学,与陈峰的一个网友认识,这名网友是北京的一位记者,她把消息告诉了陈峰。

    

这时,深度刚刚成立,我半年多前从内地媒体到《南方都市报》做机动记者,陈峰抛下河南一家报社副总编的职务,也来深度报道。我们还有很多同事以前是内地媒体的主任,大家来到广州,进入《南方都市报》做普通记者、编辑,大概都是为了那珍贵的理想。

    

没想到,检验理想的风暴竟来的这么快。

    

陈峰见到孙志刚的家属们时,他们其实已经掌握了不少证据,包括孙志刚被收容的《城市收容三无人员询问登记表》、收容站的离站征询意见表、救治站病历和护理记录、死亡证明等文件。这些文件已能大体勾勒出孙志刚被收容后的经历,却无法回答孙志刚真正的死因。

    

《死亡证明》上写的是“猝死。脑血管意外,心脏病突发”,但家属印象里,孙志刚没有心脏病,而且在殡仪馆,他们看见尸体有许多伤痕。

    

对“猝死”的文字定义是:看来貌似健康的人或病情经治疗后已稳定或正在好转的患者,在很短时间发生意想不到的非创伤性死亡,“猝死”的主要原因是心脏病。几年后我才理解猝死的真正含义,随后采访的几个案件,当事人莫名其妙死亡均被定为猝死,尽管他们都没患心脏病,但鉴定结论却与孙志刚的惊人相似——“心脏病突发”。

    

为了规避报道可能带来的风险,我们尽量小心,甚至宁愿违背新闻时效性原则。其实我们去殡仪馆,拍下孙志刚满身伤痕的照片,难道就不能发表吗?为了拿到最有说服力的证据,我们决定等。等中山医科大学的法医鉴定结论。

    

这种高度紧张的警戒心,恐怕是记者职业的特色之一。几天前福建的飓风报道,就让福建省高官大怒,公开指责媒体夸大死亡人数。在他们的逻辑里,记者亲眼看到,亲耳听到的都是虚幻的假象,只有办公室统计的数字才是唯一真实。记者自己下去采访,写了报道,就违背了纪律,就应该受批评甚至处分。

    

为了安全,记者只好发已经统一口径的新闻,或者干脆放弃。我们在中山医科大学做出正式的死亡鉴定结论后才报道,就是一种损失时效换取安全的不得已办法。

    

这份鉴定结论成为孙志刚案报道的基石,它写明“孙志刚符合大面积软组织损伤致创伤性休克死亡”,翻译成通俗的话,孙志刚是被打死的。在同年的黄静案中,中山医科大学法医鉴定中心教授实事求是的工作尤其可贵,黄静案做了五次死亡鉴定,竟然每一次的结论都不一样,而孙志刚的鉴定则一锤定音。

    

孙志刚死了。孙志刚是被打死的。孙志刚是被谁打死的?要回答事实,只有继续采访,挖掘事实。

    

孙志刚被收容后历经三个场所:黄村街派出所,广州市收容站和广州市收容人员救治站。“民政局的人说人死在医院,要我们去找卫生局,卫生局把我们支到了医学会,在孙志刚死的医院,保安连大门都不给进,想要回志刚临终前穿的衣服,他们说‘永远都找不到’,再去,没人理睬,还派五个人堵在门口不让进……”这是孙志刚家属奔波一个月的收获,现在,该我和陈峰去调查了。

    

第一次,我拌做孙志刚的大学同学随着家属暗访。在天河区公安局一楼大厅,等了20多分钟,一名女警察下楼,让我们去找市公安局督察处;在检察院,工作人员开会,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散会,只好留下了一份材料;在收容救治站,果然连大门都没能进去。

    

门口的保安问我们找谁,孙志刚的父亲不知道该找谁,他说想要回儿子的衣服,保安说烧掉了,以后别来了。我亮明记者,用传达室电话和一名值班医生通话,医生根本不理睬我,我被激怒了,非要进去,保安们上来拽我,孙志刚的家属也赶忙把我拉开,保安们“哗”地锁上了大铁门。

    

真相也许就在门后,但你永远也无法接近。

    

第二次,我和陈峰去救治站,为了想办法混进去研究了半天,结果却简单无比,我们坐报社的车,在门口按了一下喇叭,保安根本没上前询问就开了铁门,我们噌地开了进去,把已经掏出来捏在手里的记者证又放回了包里。

    

我们走进救治站说明来意,里面的人倏地站起来,吼着:“出去!”

    

回到报社,我通过114找到广州市脑科医院电话,终于采访到一名医教科负责人,她说医院里装有摄像头,医护人员随时监控,不可能是在医院挨的打。在广州市民政局,一名处长对我们说“有99.9%的把握可以保证,收容站里是不会打人的。”

    

时至今日,孙志刚挨打的录象仍没有公开,正如黄静尸检的照片没有公开一样。

    

2003年4月24日晚12点,在《南方都市报》5楼编辑部,副总编杨斌,编辑陈志华,陈峰和我每人手里拿着一张小样,做报纸付印前的最后一遍检查。

    

“被收容者孙志刚之死”几个粗黑的大字横贯两个板,五千多文字排列在一起,照片里孙志刚和弟弟孙志国的眼睛逼视着前方,评论部编辑孟波写的“谁为一个公民的非正常死亡负责?”也已经上版,一切采编工作都已完成,明天一大早,几百万《南方都市报》的读者就会读到这条新闻,而现在,报纸小样就静静躺在办公桌上。


这一刻,每个人心里突然都有些惴惴不安。文章见报后会发生什么?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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